三日婢女
慕青踮着脚尖溜进书房时,李思锦正在抚琴。晨光透过茜纱窗落在他月白中衣上,蒙眼绸带随着《梅花三弄》的韵律轻轻晃动。琴案旁的鎏金狻猊香炉吐出袅袅青烟,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。
“公子该喝药了。”她故意将青瓷碗搁在琴弦上方三寸,药汁随着琴音微微荡漾。
李思锦指尖一顿:“这是今日第三碗解暑汤。”他鼻尖微动,“前两碗里分别加了薄荷叶和酸梅汁,这次……加了半勺花椒粉?”
“公子这鼻子真灵。不过这次真是补药,厨房大娘给您做的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李思锦反手将人拽到身後,玉骨扇已横在胸前。却听阿福在院中哀嚎:“这腌臜麻雀!又偷吃!”
慕青噗嗤笑出声,指尖还勾着李思锦的衣袖:“公子方才护人的动作,可不像寻常商户。”她忽然贴近他耳畔,“莫不是偷偷练过……”
“练过丈量布的准头。”李思锦用扇骨敲开她,从琴底摸出个油纸包,“劳烦把这椒盐酥饼给阿福,我并不爱吃。”
暴雨敲着琉璃瓦,慕青端着茶盏撞开书房门。她发间别着新摘的紫藤花,花瓣上的雨珠正巧滴在李思锦刚写好的信笺上。
“哎呀!”她手忙脚乱去擦,头发勾了公子衣襟上的盘扣。
“痛!”
李思锦摸索着去解纠缠的发丝,指尖却触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:“姑娘这婢女做得……咳……”他突然僵住——慕青正把他遮眼的眼罩扯了下来。
她将发带蒙在自己眼前,“这样真能辨物?”说着便往多宝阁摸去。
“左转七步有前朝青瓷……”
“咣当!”
“……我还没说完那是赝品。”李思锦听着瓷片碎裂声,唇角却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,“不过真品在右转三步的紫檀柜里。”
暮色四合,荷塘水面泛着细碎光点。慕青蹲在青石板上,裙裾浸在清凉的水中也不在意。她指尖拈着鱼食,逗弄那只最贪吃的红鲤:“小胖子,再吃可要游不动了。”
李思锦循着水声找来时,正听见她对着鲤鱼自言自语。
“明日我要去码头查账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慕青指尖一顿,鲤鱼摆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袍角。她仰起脸,眼中映着细碎的星光:“带我去吧!我能帮公子听银钱过秤的声响……”
“你能辨出五十两官银和私铸银的声差?”李思锦微微侧首,蒙眼绸带在夜风中轻扬。
“不能。”她甩着湿漉漉的袖子站起来,水珠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痕迹,“但我能尝出掺了铅的银子有酸味。”
李思锦袖中滑出块银锭,在月光下泛着冷光:“这是今晨收的货款。”
慕青当真接过来咬了一口,贝齿在银面上留下细小的牙印:“甜的?”
“裹了麦芽糖哄小孩的。”他转身离去,夜风送来後半句:“明日辰时,车马在西角门。”
慕青对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吐了吐舌头,忽见地上落着块丝帕。拾起来细看,素白绢面上绣着几茎青竹,角落里还沾着一点朱砂——像是批阅账本时不小心蹭上的。
次日马车驶过朱雀桥,慕青忽然凑近李思锦耳畔:“公子可知这三日我往你茶里加过什麽?”
青年从容咽下口中茶汤:“第一日巴戟天,第二日黄芪,第三日……”他指尖轻点紫檀案几,“今日是决明子。”
“你怎麽……”慕青瞪圆了眼睛。
“巴戟天味涩带甘,黄芪有豆腥气,决明子……”他忽然顿住,玉骨扇轻敲车壁,“到了。”
推开货栈陈旧的木门,霉味裹挟着尘灰扑面而来。慕青刚要擡手挥散,忽见李思锦的袍角已轻飘飘拂过积灰的木箱。他足尖点在青砖接缝处,如同丈量过千百回般精准,修长手指掠过货架时惊起细微铃音——是系在麻绳上的铜铃,专为盲者辨位而设。
“丙字库房,去岁腊月廿三。”李思锦指尖触到桌沿墨渍,那是他亲手批注的记号。账房先生捧着泛黄账册刚念至“滇红四十斤”,他忽然屈指叩响紫檀算盘,“且慢,雨前龙井进价该是每斤三钱七分。“
慕青正盯着梁柱蛛网发呆,闻言差点咬到舌尖。
管事举着油灯的手猛然一颤,昏黄光影在账册上乱晃:“许是抄录时笔误……”话音未落,李思锦已摸到页脚褶皱:“墨迹簇新,这页是昨日重誊的。”他拈起页缝间的茶末轻嗅,“掺了松烟灰的徽墨,只有城南文宝斋售卖——巧了,那铺子挨着当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