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铃忽被穿堂风惊动,叮当声里管事扑跪在地。李思锦却不急不恼,玉骨扇轻点着货单:“劳烦把丙字库第七垛的蜀锦搬来。”转头对慕青温声道:“劳烦姑娘数数,可是三十六匹?”
慕青跃上货堆,指尖扫过锦缎暗纹,突然狡黠一笑:“呀,第三匹怎麽夹着当票?”她晃着张泛黄纸笺跃下。
李思锦的玉骨扇尖轻轻点在蜀锦绣纹上,“当铺封存时用松香熏过,这味道倒是比茶末更易辨认。”
管事顿时瘫坐在地。
慕青饶有兴味地睨着他,眼中满是戏谑之色,恰似戏台上瞧着丑角般。李思锦徐徐收起玉骨扇,轻叩掌心,沉吟须臾,和声缓语:“管事,今日这桩事,疑窦丛生。然念及你平素勤勉,想必其中另有隐情。不妨将缘由细细道来。”
管事突然以头抢地,哽咽道:“小人糊涂!老母病重,大夫说要百年老参才能……这才……”他从怀中掏出个蓝布包,“这是小人攒下的月钱,本想慢慢补上亏空……”
慕青接过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块碎银,最上面还放着张当票。她擡眸望向李思锦,却见青年微微颔首。
李思锦微微颔首,思忖片刻後道:“既如此,这银子便暂且收着,权作给你的惩戒。日後若再犯,定不轻饶。至于这库房杂乱无章的账目,你需在三日内理清,重新规整妥当。”
管事如获大赦,忙不叠点头称是:“多谢公子,小人定当尽快办妥!”言毕,手脚并用爬起身来,匆匆收拾好地上散落的账册,疾步离去。
待管事远去,慕青把玩着手中的鼻烟壶,调侃道:“未曾想李公子如此仁善,这般轻易便放过他了?”
李思锦淡笑,神色温和且笃定:“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。他既有苦衷,又愿及时弥补,给予机会亦无不可。”言罢,轻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松香之气,“况且,这库房久未有人悉心打理,趁此良机整顿一番,倒也不失为美事。”
慕青嘴角微扬,眼中闪过一抹赞赏:“李公子果真是宅心仁厚。”
“谬赞了。”
李思锦抚过琴弦时,指尖触到个油纸包,白玉糕的香气混着茉莉香粉的味道。窗棂上系着的洒金笺被风吹得簌簌响,笺上画着吐舌头的锦鲤。
阿福捧着新裁的衣衫进来时,正撞见自家公子对着空荡荡的西厢院发怔。小厮顺着他的“目光”望去,只见晾衣绳上飘着块粗布围裙,裙摆用朱砂画着个叉腰的小人。
“慕姑娘她……”
“该是去城南看野茉莉了。”
檐下风铃叮咚作响,李思锦对着满院春色轻笑:“倒省了给她结工钱。”
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,缓缓流淌在李家宅院的青砖地上。李思锦独坐廊下,指尖抚过榧木棋盘细腻的纹理。黑子在他指间转了个圈,稳稳落在“三·三”之位。檐角铜铃被暖风轻吻,发出清越的声响,惊飞了正在啄食棋枰旁果脯的麻雀。
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突然打破了庭院的宁静。那步伐比平日急促三分,落地时还带着些许踉跄——李思锦执棋的手悬在半空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。
“好久不见啊,李公子。”
李思锦转过身,笑着颔首道:“慕姑娘,别来无恙。”
慕青几步趋至他面前,微微俯身,凑近低声问道:“公子可还盼着重见光明?”
李思锦一怔,只当她又在玩笑打趣,无奈地笑了笑,配合道:“自是日夜期盼,瞎了这麽久,谁不想再见天光。莫不是慕姑娘觅得什麽妙方?”
慕青语速急切:“正是!三日後巳时,我必前来相迎,公子只需静候便可。”言罢,也未等李思锦再问,便转身匆匆离去。
第三日的寅时,残月如鈎。慕青贴着巷墙疾行,守夜的更夫正在打盹,梆子歪在脚边。慕青屏息穿过回廊,月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她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。推开厢房门的瞬间,沉水香扑面而来,和那人身上一样的气息。
床榻上的青年沉睡如画,云纹绸带松散地搭在枕边。慕青鬼使神差地伸手,却在即将触及他眼睫时猛地收住。
清晨,窗外鸟啼啁啾,打破了屋内的静谧。李思锦在黑暗中苏醒,凭借多年的习惯和对周遭的熟稔,伸手摸索着整理床铺,指尖骤然触碰到那封信。他的动作瞬间凝滞,时间仿若静止。片刻後,他缓缓擡手,凭借记忆与触感展开信纸,是慕青的邀约。他面色沉静,唯有攥着信纸的手悄然收紧。
辰时,李思锦准时来到府外约定的老槐树下。微风轻拂,老槐枝叶簌簌作响。他静静地伫立着,“慕姑娘,我来了。”
“李公子,神医他愿出手相助医治你的眼睛,但需离家,你真的想好了?”
李思锦闻言,身躯微微一震,旋即极力克制情绪,他微微颔首,语气沉稳,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:“若真能如此,实乃大幸。有劳慕姑娘费心。”正说着,他敏锐捕捉到慕青的呼吸节奏陡然紊乱,未及他做出反应,慕青已一个箭步上前,一股大力从他後颈袭来,眼前一黑,他便失去了意识。
“对不住了,李公子。”
慕青扶住倒下的李思锦,将他安置在备好的马上,自己也翻身上马,猛地一甩马鞭,马嘶鸣一声,朝着城门飞驰而去。出城时,守城的士卒投来疑惑目光,她的心猛地高悬,下意识将披风裹紧李思锦,强作镇定,好在士卒只是简单询问几句便放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