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怀愧疚
三月转瞬即逝,慕青踏着晨露而来,手中提着沉甸甸的包袱,她的靴底沾满泥泞,显然是一路疾行。
药老佝偻着背,枯枝般的手指正拨弄着竹筛里的当归。听到脚步声,他连头都没擡。慕青深深一揖,将包袱小心放在石桌上:“药老,这是您要的百年黄精和雪山灵芝。黄精采自北崖背阴处,灵芝是在雪线以上的岩缝中找到的。”
老人用指甲掐开黄精表皮,凑到鼻前嗅了嗅,“品相不错,看来没少费心思。”他拿过过药材,转身便往屋内走去,嘴里嘟囔着:“有了这药材,老夫的研究或能更进一步。”
斑驳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。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,慕青眯起眼睛,待适应昏暗後,她蓦然睁大了眼睛。
李思锦蜷缩在草席上,曾经月白色的长衫早已换成粗麻布衣,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消瘦的身躯上。听到声响,他缓缓擡头,凌乱的发丝间,那张俊秀的脸庞已瘦得脱了形,颧骨高高突起,眼下是两片青黑。
“李公子……”慕青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李思锦缓缓转过头,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:“难为慕姑娘还记得在下。”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,再不复往日清朗。
慕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沉默片刻,她稳了稳心神,说道:“李公子,是我对不住你。但事已至此,也只能盼着你熬过这难关,眼睛重见光明。”
李思锦突然大笑,笑声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痛苦,“熬过这难关?说得轻巧,你可知我每日受的是何般折磨?你拿我性命去换你所需,如今倒来惺惺作态,不觉得可笑吗?”
慕青面色一滞,无言以对。
她转身去厨房烧热水,手忙脚乱间踢翻了搁在一旁的杉木水桶。清水泼溅而出,打湿了她的裙角。重新打来的井水在铁锅中渐渐升温,额前散落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,她盯着跃动的火苗出神,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眼底的愧疚。
“李公子,”她轻声唤道,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麽,“水热了,我扶您沐浴。”
李思锦如同一尊失去生气的木偶,任由她搀扶。他的手臂枯瘦得惊人,慕青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凸起的骨节。
在氤氲的水汽中,慕青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衣带。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,长睫低垂,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。当粗布衣衫滑落时,她倒吸一口凉气,李思锦瘦骨嶙峋的身体上面伤口新旧交错,有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,泛着红肿。
她拿起湿布,慢慢擦拭他的身体,湿布触及伤口时,李思锦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。慕青的手立刻悬在半空,“弄疼您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我……我再轻些。”
李思锦没有回应,她的愧疚在他所受的痛苦面前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。
他静静地任她摆弄,心中的怨恨与绝望如野草般疯长。
慕青轻轻解开李思锦的发带,动作轻柔地将他的头浸入水中,温热的水瞬间浸湿了那一头凌乱如枯草般的发丝。
洗完头後,她用布巾一点点吸干发间的水分。随後,她拿起发带,熟练地为他绑好头发。此时的李思锦,看上去整洁又干净,可那空洞无神的双眼,却依旧诉说着他所遭受的痛苦。
慕青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,那个执扇浅笑的翩翩公子,喉间涌上一阵酸涩。
厨房里,她从包袱里取出油纸包着的卤牛肉,薄薄的肉片在热锅中渐渐卷曲,溢出阵阵香气。蒸笼里的白雾裹着米香,在屋内弥漫开来。她特意将牛肉切得细碎,方便李思锦入口。
里屋传来药钵捣药的声响,节奏急促而沉重。慕青端起青瓷碗,轻叩门扉:“药老,用些饭食吧。”透过半开的门缝,她看见老人佝偻的背影,正对着烛火研磨某种暗红色粉末。老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沾满药渍的手。
外屋的木桌上,两碗米饭冒着热气。慕青将肉片仔细铺在李思锦碗中,又夹了一筷子青菜,竹筷相触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慕青偶尔擡头看向李思锦,嘴唇动了动,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。
饭後,慕青深吸一口气,从拿出纸笔,轻轻放在李思锦面前。
“李公子,写封信寄回家吧,报个平安,我定会帮你送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