弦上初鸣
暮色漫进琴房时,松香末正浮游在斜光里。林衔月解开大提琴盒搭扣,丝绒内衬上卧着的琴身泛着温润的琥珀光——这是十二岁生日时父亲寻来的捷克老琴,背板木纹如凝固的溪流。
"帮我调个A音!"周昭阳架起小提琴抵在下颌,琴弓虚悬着。阮听枝的琴已架上肩,齿轮琴轴转动时发出细微的"咔嗒"声,黄昏穿过她锁骨间的铜齿轮吊坠,在墙砖上投下转动的光轮。
沈槐序的中提琴斜倚膝头。她摘眼镜擦拭时,露出琴箱内壁贴着的傅里叶变换公式,铅笔迹已晕染成淡云。
林衔月弓尖搭上A弦。手腕下沉时,松木气息混着陈年蜂蜡味漫开,G弦的震动从檀木琴柱传至锁骨,嗡鸣声让她想起老宅雨季的雷。
"太满了!"周昭阳抗议。她的琴弓正卡在德沃夏克慢板的第七小节,马尾辫随运弓左右甩动,发梢扫过谱架,惊落林衔月夹在谱中的银杏书签。
书签滑至沈栖迟遗留的数学笔记旁。林衔月俯身去拾,却见笔记页角钢笔画着飞鸟,翅尖弧度竟与她琴头卷雕刻纹一模一样。
"中提琴进早了。"沈槐序突然出声,指尖点着谱面,"这里应该是八分休止。"她琴马侧方贴的荧光便签写着Δt=0。5s,精确到令人发指。
阮听枝的琴弓陡然停在半空。齿轮吊坠折射的夕光正巧照亮林衔月的琴f孔——内壁贴着的旧课程表上,"江雪簌"三个字被钢笔重重圈住,墨迹渗入松木纹理。
"试试第二乐章主题句?"阮听枝的弓尖轻点林衔月的琴弦。大提琴的D弦应声震颤,低鸣如远山雾岚。两把小提琴的泛音缠绕上来时,沈槐序的中提琴突然加入一道沉厚的降B音——
四道声波在暮色中交汇。灰尘在光柱里狂舞,林衔月按弦的指腹感到琴颈细微的搏动,像握住一只活着的飞鸟心脏。某个瞬间,四把琴的泛音列竟在空气中拼出完整的属七和弦。
周昭阳的琴弓突然脱手,"啪"地打在谱架上。寂静如潮水般涌回琴房,唯剩阮听枝琴轴齿轮的"咔嗒"声还在旋转,像某种倒计时。
林衔月垂眸,发现松香盒里那枚刻着"月"字的松香块,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。断面处露出十二年前藏进去的铜鹰翅尖——内侧"0917"的刻痕,正映着最後一缕将逝的残阳。
松香块裂开的瞬间,铜鹰翅尖滚落在磨石子地上,发出清泠的金属颤音。周昭阳的琴弓还悬在半空,眼睛却已瞪得溜圆:"这玩意儿怎麽藏松香里?"她蹲身去捡,指甲油蹭上翅尖内侧的刻痕,"0917——你设的保险箱密码?"
琴房顶灯忽明忽暗。林衔月指尖拂过铜鹰翅尖的火焰纹数字,冰凉的金属触感刺进掌纹。暮色透过高窗,将"0917"的投影烙在她颤抖的手背上。
"是故人的印记。"她将翅尖攥进掌心,金属棱角硌着生命线,"很多年前的事了。"
阮听枝的琴弓突然擦过A弦,锐音割裂空气。齿轮吊坠停止转动,斜光里浮尘凝滞如金粉。
"像日期。"沈槐序的镜片反着光,化学试剂正从她指尖滴落,在铜鹰表面晕开蓝雾,"铁离子氧化反应显示,刻痕有十二年以上的氧化层。"
试剂浸染处,"0917"的刻痕泛起幽蓝磷光。周昭阳的琴谱被风掀起,哗啦翻到第九页第十七行——那里用红笔画着惊叹号,墨迹新鲜得像血。
"该不会。。。"周昭阳突然抓住林衔月的手腕,"是你那个放鸽子的初恋纪念日?"她拇指按在铜鹰翅尖的火焰纹上,"去年你发烧说梦话,喊什麽火啊琴的。。。"
窗外惊雷炸响。铜鹰翅尖在林衔月掌心发烫,蓝光穿透指缝,在墙砖投下晃动的数字光影。沈槐序的试剂瓶突然脱手坠地,玻璃碎裂声里,幽蓝液体漫过地缝,吞噬了"0917"的倒影。
"只是旧友的玩笑。"林衔月松开手,铜鹰翅尖"当啷"落在谱架上,与沈栖迟遗留的铅笔并排——笔杆上同样刻着微型飞鸟,翅尖弧度与铜鹰纹路严丝合缝。
暴雨猛烈敲打玻璃,琴房灯光骤灭。黑暗中有谁的呼吸停滞半拍,阮听枝的齿轮吊坠发出"咔"的轻啮,像咬碎了某个呼之欲出的名字。
铜鹰翅尖在谱架上轻颤,幽蓝磷光被黑暗吞噬。林衔月转身时裙摆扫过琴箱,松木与蜂蜡的气息裹着雨前的土腥涌来。
"继续吧。"她指尖扣住大提琴弦槽,甲缘在D弦压出苍白的月牙痕,"德沃夏克第七小节。"声音沉进琴箱共鸣孔,嗡鸣声盖过窗外的闷雷。
周昭阳的琴弓悬在半空,嘴唇动了动。阮听枝的齿轮吊坠突然"咔嗒"一转,A弦清音刺破寂静——是校准音高的标准音。光柱里浮尘狂舞,音波撞上沈槐序的中提琴面板,震落琴马旁半片松香屑。
林衔月弓毛擦过G弦。低音轰鸣如深海暗涌,她左手四指在指板急速攀爬,虎口薄茧碾过羊肠弦的螺纹。某个高把位揉弦时,锁骨下旧伤突地刺痛——像被火焰纹的"0917"烙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