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老笑了,缺了牙的嘴咧开:“对喽。它在看,看咱们这些人,能不能让好东西传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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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车上,无人说话。直到驶进饭店地下车库,周振邦才开口:“老赵,你怎么看?”
赵启明斟酌着:“工艺没得说,但价格确实高。而且工期……他们坚持要慢工出细活,年底前交货很紧张。”
“林设计师呢?”
年轻设计师推了推眼镜:“从专业角度,他们的方案更完整,更有深度。但市场接受度……我持保留意见。毕竟我们的主要客源还是欧美客人。”
周振邦看向窗外,车库的荧光灯在车窗上反射出苍白的光。
“这样。”他说,“给秦师傅一周时间,做一份详细的预算分解和工期表。如果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压缩百分之十五的成本,提前一个月交货,这个项目就给他们。”
“那广州那边……”
“也让他们重新报价,做一份中西融合的细化方案。”周振邦推开车门,“我们要做比较,全面的比较。”
消息传回小院,既不是喜讯,也不是噩耗。一个机会,一个需要全力一搏的机会。
“压缩成本百分之十五……”宋志学翻着账本,“材料费占大头,但咱们用的都是顶级木料,再降就要换料了。”
“不能换料。”秦建国斩钉截铁,“紫檀就是紫檀,黄花梨就是黄花梨。料一换,魂就没了。”
“那只能从工费上省。”李强算着,“可咱们的工费本来就不高,再降……”
工棚里沉默下来。匠人们互相看着,谁都没说话。
马老忽然开口:“我的工钱,减一半。”
“不行!”秦建国立刻反对,“您的工钱一分不能少。”
“我都七十了,要那么多钱干啥?”马老摆摆手,“棺材本早攒够了。这活儿要是成了,比我多拿几个钱高兴。”
郑老也点头:“我的工钱也可以减。漆料钱不能省,但我的人工可以少算。”
李刚站起来:“师父,我们年轻,少拿点没事。但这手艺得传下去。”
“胡闹!”秦建国拍了桌子,“手艺要传,人也要活!今天开了这个头,以后怎么办?手艺人不值钱了吗?”
他深吸一口气:“成本我来想办法。工期压缩……咱们调整工序,有些可以同步进行的步骤,以前是求稳分开做,现在可以合理并行。但该花的工时不能省,该用的料不能换。”
接下来的三天,小院进入一种奇特的节奏。白天,匠人们各司其职,继续打磨、雕刻、上漆;晚上,所有人聚在一起,重新梳理工序,一分一秒地抠时间,一厘一毫地算成本。
秦建国把自己关在屋里,重新画流程图。传统的家具制作是线性流程:开料、烘干、粗加工、细加工、组装、打磨、烫蜡。但他现,有些部件可以提前独立加工,有些工序可以重叠进行。比如圈椅的椅圈和腿可以先分别制作,在组装前就完成部分打磨;屏风的漆艺周期长,但框架制作可以和其他家具同步进行。
第四天深夜,新方案出炉。成本压缩了百分之十二,工期提前二十五天。
“还差一点。”宋志学说。
“这一点,用诚意补。”秦建国合上方案,“明天我去见周总,当面说。”
第五天上午,秦建国再次走进北京饭店。这次,周振邦的办公室里多了两个人:一位是饭店的董事长,头花白的老人;另一位是位外国面孔,经介绍是饭店聘请的德国设计顾问,汉斯先生。
“秦师傅,您的方案我们看了。”周振邦开门见山,“成本还是偏高,工期还是偏长。汉斯先生有一些疑问,想直接和您沟通。”
汉斯五十多岁,会说简单的中文,但夹杂着英文单词。他拿起方案册,翻到工艺流程图。
“秦先生,你们的工序太复杂。”他指着图表,“这里,木材要自然晾干三个月?为什么不用烘干窑?现代技术,三天就可以。”
秦建国耐心解释:“汉斯先生,红木和普通木材不同。它的油性重,密度大,快烘干会导致内外收缩不均,产生裂纹。自然晾干虽然慢,但木材内外同步收缩,稳定性更好,能保证家具百年不变形。”
“那这里呢?”汉斯指向雕刻工序,“手工雕刻一个月,太慢了。如果用数控雕刻机,三天就可以完成,精度更高。”
“精度不等于神韵。”秦建国从包里取出一块雕花板,这是马老雕废的练习件,但依然能看出功力,“机器雕刻每一刀都一样深,一样匀。但手工雕刻,老师傅会根据木纹走向调整力道——顺纹时轻,逆纹时重。雕出来的线条有呼吸,有节奏。您摸这里——”
他把雕花板递给汉斯。德国人仔细抚摸上面的云纹,眉头渐渐皱起。
“感觉不一样。”他说,“这边光滑,这边……有一点粗糙?”
“不是粗糙,是木纹的天然起伏。”秦建国说,“老师傅故意留下这些痕迹,让光线照上去时,产生微妙的明暗变化。这是机器做不到的。”
汉斯把雕花板递给董事长。老人戴着老花镜看了很久,又传给周振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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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理解工艺价值。”汉斯话锋一转,“但酒店经营是商业行为。客人不会趴在家具上看木纹,他们只关心是否舒适、是否美观、是否与房价匹配。”
秦建国等的就是这句话。他打开随身带的布包,取出两个木盒。一个盒子里是紫檀粉末,另一个是化学染料的仿紫檀色粉末。
“请汉斯先生闻一下。”
德国人凑近闻了闻:“左边有香气,右边没有。”
“这是紫檀的天然木香,来自木材内部的油脂,会持续散数十年。”秦建国又倒出一点粉末在纸上,滴上清水,“再看。”
紫檀粉末遇水后,渗出紫红色的天然色素,像血一样慢慢晕开。而化学染料粉末瞬间溶解,颜色鲜艳但单薄。
“天然木材会呼吸,会变化。”秦建国说,“今天它是这个颜色,十年后,在空气和光线作用下,它会变成更深沉的紫黑,像陈年的葡萄酒。而化学染色家具,三年就会褪色、开裂。”
他转向董事长和周振邦:“北京饭店是百年老店,接待过无数贵宾。总统套房不只是个房间,它是名片,是态度。当客人问起这些家具时,我们可以骄傲地说:这是中国匠人用手工做的,用的是百年成材的木头,可以传世三百年。而不是说:这是机器加工的,用的是合成材料,保修五年。”
办公室里安静下来。董事长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那是老红木桌面,纹路已经磨得温润。
“秦师傅,”老人终于开口,“如果项目交给你们,你能保证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