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右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,垂在身侧的左手,虞清慈看见了,中指上带着一枚铂金戒指。
虞清慈走近了他,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,像是履行一道必要的社交程序:“节哀顺变。”
傅为义抬起眼,看向虞清慈。
对方一身深黑,连手套也是同样的颜色,衬得他那张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愈发苍白。他耷着眼睫,撂下一句客套至极的慰问。
“感谢虞总”傅为义顿了顿,说,“拨冗来参加我未婚妻的葬礼。”
虞清慈点了点头,没再多言,转身走向一旁,融入那片沉默的黑色人潮。
傅为义略略扬眸,看着摆在中间的遗像。
他为孟尧选择的,是订婚时拍下的那张照片。
照片里的孟尧眉眼温煦,笑得非常甜蜜,穿着和傅为义成套的西装。
这样的选择似乎有些不吉利,但傅为义认为很合适。
傅为义只会为和他订婚之后的那个孟尧举行葬礼。
季琅到得迟一些。他难得地穿得极为正式,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,略长的头发打理得整齐服帖。
那身肃穆的黑色奇迹般地压制住了他平日里的艳色与浮夸,沉淀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贵气,仿佛将那份招摇与卑微的讨好,都悉数封存在了这身严丝合缝的布料之下。
他见傅为义表情凝重,也表现出恰如其分地沉痛态度,好像真的也为好友未婚妻的去世而难过。
宾客基本准时地到齐了,傅为义没有致悼词,也未安排任何生平回顾的环节。
他并不认为这是重要的。
随着大提琴的乐章进入尾声,全场陷入一片死寂。
穿着黑衣的侍者们如同沉默的影子,端着盛放着单枝白玫瑰的黑丝绒托盘,安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,将花分发到每个人手中。
随后,仪式的主持人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,逐一念出来宾的名字。
把花放在孟尧的衣冠冢前时,不可避免地,傅为义想起了十六岁参加孟匀葬礼的时候。
比今天的季节早些,寒冷的秋冬相交之时,下着淅淅沥沥的雨。
傅为义还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少年人,跟在父亲身边,站在人群的末尾,看着孟家人虚伪的哭泣,听着司仪千篇一律的悼词。
唯一能做的,是将一朵湿漉漉的白花放在冰冷的棺椁前。
那时的愤怒和无力都是真真切切的。
——教会他恨。
针对孟家,针对未知的真相,针对他认定的罪魁祸首。
那恨意清晰,锐利,指向明确的方向。
如今,雨变成了被花香浸透的寒风,无能为力的少年成为了说一不二的主宰。
即便他为孟尧举办的是全渊城最气派的葬礼,让所有人都来致哀。
可他依然没有找到真相。
真正的知情人都已死去,他依旧被困在原地。
那份恨意失去了靶心,弥散成一片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浓雾,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。
放下花束的瞬间,傅为义抬起头,照片里那张与孟匀别无二致的脸,那双的眼睛,让他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。
两场葬礼,两座空空如也的衣冠冢。
有没有可能最初的亡者,从未真的死去?
他可能又一次奇迹般地逃生,此刻正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,旁观着这场为他举办的荒诞葬礼。
随时可能再次用全新的身份,回到傅为义的生命里。
再一次,熟练地,将他的心神牢牢掌控。
让他恨他
也让他爱他。
直起身,傅为义因这个骇人的猜测无意识地握紧了左拳,戒指冰冷的轮廓深深硌着指骨,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。
我会记得你的
直到你再一次回来。
念头落下的瞬间,一直笼罩在心头的烦躁与困惑随着这个念头,如同被利刃破开的浓雾,骤然烟消云散。
无数散落的线索与疑点,在此时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飞速串联,最终定格。
“傅为义,你做的所有事,孟匀都会知道的。”
“总有一天,他会亲自来找你。感谢你,或者审判你。”
订婚宴结束,站在夜风中,那个人这样对傅为义说。
并非一句醉后的呓语,而是一句宣告。
所以,是孟匀一直在看着傅为义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