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傅为义的手彻底干净了,他才关上水,用柔软的毛巾将他的手擦干。然后,他抬起眼,看向傅为义。
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水汽濡湿的疲惫,正平静地回望着他。
开口时声音有一些低:“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?”
傅为义理所当然地说“是”。
周晚桥看着三周不见,却已然判若两人的傅为义,眼底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。
他还靠在盥洗台旁,脸色因为刚才那阵剧烈的咳血而显得愈发苍白,几乎快要和身后的白色瓷砖融为一体。
瘦了太多。
原本合身的居家服穿在身上,显得空荡荡的,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得硌人。
脸颊微微凹陷了下去,让那本就锋利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愈发锐利,带着一种如同雕塑般的、非人的精致感。
他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血色,衬得刚才那抹血迹愈发刺眼。
整个人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、昂贵的瓷器,散发着一种病态的、脆弱的美感。
不过他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。那抹冷绿色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,比三周前更加深邃,如同两颗倒映着光芒的祖母绿。
周晚桥看着眼前这个傅为义,又没有什么办法地笑了笑,问他:“玩得开心吗?”
傅为义说:“还不错。”
周晚桥扶着他,慢慢走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。
他将傅为义安顿在沙发最柔软的角落,仔细地在他身后垫好了两个靠枕,又拉过一旁的羊毛毯,仔细地盖住了他的腿,给他倒了杯温水,自己才在他身边坐下。
傅为义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,告诉周晚桥:“那天和季琅去了VEIN,开了最后一趟。开得不是很完美,不过算是结束了。”
“他哭了好几次,不过我竟然有耐心安慰他,还挺有趣的。”
“我们还去了望因寺,他还不听我的话,非要求一个平安符。”
傅为义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被揉得有点皱的平安符,将它摊开,用两根手指夹着,在周晚桥面前晃了晃,像是在展示一个幼稚园小朋友的手工作品。
“你说这有用吗?”
周晚桥安静地听着,手里握着那杯水,指尖微微泛白,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片粗糙的黄纸和上面朱红的、看不懂的符文,没有发表什么特别的看法。
他只是在想,现在的傅为义竟然会把这种东西带回来,甚至贴身放着。
“孟匀这次倒是没有发神经了。”傅为义见他没说话,收回手,继续说,目光投向了窗外,“他要我再带他去一次天文台,看了流星。”
“他许了愿,我猜是想我别死。”
“不过风景还挺不错的,我很久没去了。”
他终于转过头,那双绿眸看向周晚桥,带着一丝了然:“虞清慈本来想带我去治疗,我想这里面也有你的主意,是吧。”
周晚桥承认说:“是。”
“我和他通过电话,他提出了这个想法,我也表示支持。”
“作为你的家人,我总想尽可能延长你的生命,对不起。”
傅为义看他一眼,没有生气,只是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不过我拒绝了,我觉得没有必要,你肯定也已经知道了。”
周晚桥点点头。
“我和他去了埃文镇。”傅为义说,“那里的春天,和冬天不一样。”
周晚桥缓缓开口:“那我呢?为义。”
“你想和我一起做点什么?”
傅为义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,那双明亮的眼睛浮现出一丝真实的倦意。他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,似乎是在搜寻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还能用来做什么。
最后,他只是摇了摇头。
“”傅为义坦然地说,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做什么事情了。”
“那就什么也不做。”
周晚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,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:“我们就在家。”
“好好休息。”
“家”这个字,被他咬得很轻,却又带着无可比拟的重量。
一直蜷缩在不远处猫爬架顶端睡觉的茯苓,在傅为义进屋的时候就醒了过来。
它大概是听懂了对话中的沉寂,又或者是终于无法忍受被忽视。
这时,优雅地伸了个懒腰,茯苓打了个哈欠,然后轻盈地从高处一跃而下,迈着矜持的步子,走到了沙发前。
它仰起头,用那双漂亮的、一蓝一绿的鸳鸯眼看了看周晚桥,又看了看靠在周晚桥怀里的傅为义。
似乎是在确认这个离家三周的主人终于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