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”
何怀远暗叫一声“倒霉”,他板着脸道:“知道漕粮是什么吗?是皇粮国税,莫说撞了你的船,便是征用你的船,也是应当应分的。”
“你这人蛮不讲理……我要报官!”
清河帮的人听得笑了,“你们只管去报。”
何怀远心乱如麻,他低声问道:“这种船打捞起来需要多久?”
“不好说,得用几艘大船从两侧拉起来,少则两三天……多则……”那人没敢再说下去。
他向水中望去,船完全沉下去了,只有桅杆的一半露在外头,像是水里生出了一棵笔直的树。渔夫们惶惶然地落下泪来。
何怀远苦笑道:“赔偿事小,运粮事大。咱们返航,试着走陆路上京。”
“少帮主,如今流民遍地,走陆路不太平,怕是也要耽搁。”
何怀远急怒攻心,“那你说怎么办?难不成要飞着上京?”
下属不敢多话,他叫道:“让船只掉头。”
“东家,调头也来不及了。”船夫叫道。
“什么?”
“来了一艘官船,就堵在后面。”
他转过身去,立即看见了这世上他最不想见到的人。陈秉正身着官服,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官船上,冷冷地注视着他。
渔夫们此起彼伏地叫道,“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!”
陈秉正点点头:“请何千户到官船上说话。”
甲板成了公堂,渔夫们指着那艘只剩了桅杆的船,“我们全家老小的生计,全赖这艘渔船……”
一个打手喝道:“说是渔船,打来的鱼呢?”
“自然是落在河中游走了。”
何怀远勉强忍住了怒火,嘴角露出一丝笑,“陈大人,这艘是漕运的粮船。按我朝律例,漕船在运河上有了冲突,归漕运衙门管辖。”
“那好。这起案子便移交漕运衙门,我不便置喙。”陈秉正微笑道,“我的官船在运河上往来巡逻,是否也归漕运衙门管辖?”
他招招手,一个衙役搬了一把椅子过来。他施施然地坐下去,“何千户,你看这江流天地外,山色有无中。能看到此等美景,不枉此生。”
“……”
“去取我的鱼竿来,本官要在这里垂钓,一壶酒,一竿身,快活如侬有几人。”
何怀远见他一副无赖样子,只得陪笑道:“都是小事。后续赔偿,我们会妥善处理,便不劳陈大人费心。”
“既然是漕运衙门的事,我费什么心。”陈秉正开始上手整理鱼线,“《渔樵问答》中讲垂钓,分“竿、纶、浮、沉、钩、饵”六节,你可知道?”
何怀远一时气结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了,“陈大人,这批漕粮是东南漕运到京城的税粮,户部专门督办的。若是迟了,后果不堪设想。恳请陈大人为朝廷赋税考虑,给何家一个方便。”
“若督办不成……”陈秉正沉吟道。
“我为陈大人着想。大人如此年轻有为,想必不会愿意担一个阻碍漕船,致使延误的罪名吧。”
陈秉正慢慢抬起眼来,打量着他,手里的动作便停下了,“这罪名不小,依律可判到斩首。”
“是。”
陈秉正忽然笑了,“护漕不利,致使延误。若是论罪,也是你先立斩不赦。等我被弹劾,三法司审定,秋后押送刑场,人头落地,你在地府已经过周年了。九泉之下有何千户迎接,陈某荣幸之至,亦不觉得孤单。”
何怀远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,半晌才抖着嘴唇道:“你……你真是个疯子。”
“我一直是。”陈秉正悠然地站起身来,“你今日才发现吗?我从头到脚都是不合时宜。我想办的事,就算把我打烂撕碎了,我也一定要办成。”
“你……到底想要什么?”何怀远苦笑,“我知道了。我认了,济州商船以后的保运费用,一概免除。还有堵在运河的那艘船,我愿意赔偿一千两。”
“还不够。”
“大人还要什么?”
“我想要一个人。”陈秉正笑道:“你们的女镖师,段三娘。你以后不得为难她。”
何怀远忽然咂摸出这句话的意味来。“她……她是你的人,怪不得。”
他没往下说,怪不得自己中了圈套,今天的事,一定是有人算准了漕船过境的时辰,弄了一出大戏,将自己当小丑戏耍。
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他叹了口气,“我给陈大人面子,只将她逐出清河帮,以后各不相干。”
“那很好。”陈秉正点头道,“漕粮毕竟是朝廷的赋税。我身为地方官,应当出一份力。”
“多谢陈大人成全。”何怀远眨着眼睛,“看在清河帮如此有诚意的份上,能不能请大人将大牢里的三个镖师放回,何某感激不尽。”
“这……”
何怀远道:“我可以即刻写下字据,以后济州商船在运河上来去自由。”
陈秉正点头道:“很好。这三个人在牢里实在无用,还多供应饭食。”他吩咐道:“将三个人提过来,在码头交割。既然如此,便请移步到码头一趟。”
“那这艘沉船……”
“我募集两艘大船,将它打捞上岸,不耽误漕船的行程。”陈秉正道:“何千户,不必担心。”